臨畢業前50天,為了迫在眉睫的畢業設計,她經常進出學校的機房.
在盡可能的情況下,她會選36號機,與她的學號正好相符.前方擺的是26號機,也有著一個與她習慣相同的男生,短短的頭髮,乾淨的襯衫,但不知道叫什麼名字.可就是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男孩,卻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,以前功課繁重的時候,她就喜歡趴在窗前看外面的風景,尤其是春天的時候,校園裡成片的桃花開得極為爛漫,風姿綽絕的,像曠世的美人.就在那一瞬間,心靈會獲得徹底的淨化,如今機房的門窗因為開著冷氣全封閉著,程式編不下去的時候她就喜歡看他的背影,清清爽爽的,像飲了一瓶透明的純淨水.
臨畢業前40天,她發現他們竟是那樣的默契,幾乎同時出現,又幾乎同時消失,有時她會望見他遠遠地從校園的那一角走來.一定不是同一個系的,她們系裡的男生本來就少,像這樣健康明朗的更是少見,但她沒有去探訪他的下落,沒有必要.那麼如果沒有迫在眉睫的畢業呢,她不知道,幾年來孓然一身的習慣會為一個陌生的身影所改變嗎?這看起來顯得多麼荒唐,不過,或許正是因為眼前這為數不多的寶貴時間,她心裡充斥著一種呼之欲出的渴望.他呢,那樣地安靜,或許對於一切都視若無睹吧.
臨畢業前30天,她發現除了五花八門的書籍,每回總要帶一杯即溶咖啡,一邊敲動鍵盤一邊慢慢品用,全部喝完的時候,他就會很愜意地伸個懶腰離開座位.而起身推開椅子的時候,他還會很自然地望一眼身後的她,幾秒鐘的相對一視,沒有笑容,卻很深邃,仿佛蘊含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,究竟是什麼,卻又無法分辯.她猜想他一定鍾愛咖啡,但那簡裝的即溶咖啡又有什麼味道呢,馬上就要離開學校了,她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.他不會知道,這個女孩子竟有著上乘調製咖啡的功夫,什麼藍山,拿鐵,無一不精,並且她的心裡一直都有著這樣一個夢,什麼時候,能為心上的男孩煮一杯咖啡呢?從此以後,每天的那個時間,26號機上都會多出一杯熱氣騰騰且香氣濃郁的手工咖啡,她不知道他第一次看見它時是何種表情,只知道他背對著她,站了很久,很久.一切似乎並沒有變化,只是離開的相對一視裡,第一次出現了笑容,很淺,如杯上那層香濃的煙霧,昇華著,印入心裡.那一天,他坐在電腦面前,很久都沒有離開,第二天她來到自己機前的時候,發現桌椅被擦得乾乾淨淨,儘管不新,卻泛著一塵不染的光,幾乎要將她的激動與詫異映射出來.她可以想像,那個含畜內斂的男孩是怎樣乘著無人的時候來到她的座位前,用手中的抹布一點一點地清除著桌椅上的灰塵,那樣地仔細與小心翼翼,如他的心一樣.她望了一眼前面暫時空著的座位,輕輕地說了一聲"謝謝",聲音很輕,沒有人會聽見,他自然也不可能聽見,但他們之間無聲傳遞的,或許已不止是一句謝意.
臨畢業前20天,沉悶的夜變得那樣燥熱不安,實在無法安寢又寫不下論文的情況下,她打開了電臺的廣播.被不同問題困擾著的午夜精靈正爭先恐後地打電話進去,其中一個男孩的聲音非常好聽,像校廣播站的廣播員.
"你,在等待著我的勇氣嗎?如果那樣的話,我只能說一句對不起,我這樣做,不是不愛你,恰恰卻是因為我愛你,我不想做一個不負責任的愛人,那樣的話,我會為此內疚一輩子!"
淚,就含在眼裡,她不知道為什麼要為一個陌生人的話動容,她只知道,那或許是她心靈深處正在苦苦索的答案.
臨畢業前10天,畢業設計早已完成,可她對這一切已經上癮,常常靠在椅背上靜靜地望著他的背影,心裡不知是酸楚還是欣慰.他也變得有些躁動不安,常常側著身,似乎想轉過頭來說點什麼,可猶豫到最後,卻依然沒有付諸行動.這樣也好,哪怕他們真的相識了,也似曇花一現,那樣對彼此而言才是最大的慘忍.除了這個,她不知該如何安慰自己.但是,心裡為何又總充滿了渴望與期盼呢,如果他肯走近一步,哪怕只是一步,說上一個字,一句話,她也不會選擇在沉默中悄然遠去.她畢竟還是喜歡他的,儘管沒有一句對白,儘管只是在無聲的世界裡傳遞著各自含蓄內斂的情感.如果這一切是一部神奇的電影或是小說該有多好,她要做編劇,讓他走過來,微笑著說,小姐,能陪我喝杯咖啡嗎?然而,現實就是現實,沒有美妙的幻想,只有殘酷的分離.
這期間,她不知做了多少場好夢,夢幻的真實令她懷疑是否真有其事,那個男孩轉過臉來,張開微笑的嘴唇,對她說了所期待的一切.她牽著他的手,很興奮地帶他去看那些桃花,奔跑在粉紅的花海之中,追趕著耗去的時間,然而將一切追回的時候,天也亮了.就在猛然間睜開雙眼的那一刻,她也頓然醒悟,桃花的季節,其實早已逝去.
時間轉眼畢業的那一天,她在校園徘徊了許久,四處散落的花瓣淋在她的身上,代替了無言的淚水.去見他最後一面嗎?如果不夠堅強做出什麼傻事怎麼辦;可如果連這一生最後一面都見不到,那麼豈不是連唯一的一點回憶都是黑的.考慮良久,她終於還是踱到了機房門口,卻怎麼也不肯邁進大門一步,透過視窗,她再一次見到了那個男孩,表情一樣的平靜,眼神卻始終黯淡著,是為了那杯已不再可能喝到的咖啡嗎?終於,他站起身,走到身後的那台機前,在裡面留下了一行字跡.聽聞著校園裡隱約傳來的離別悲泣,望著手心裡時間緊迫的車票,她只是默默注視著,邁不動哪怕只是一步的步伐.但是,有一句話至始至終都難以啟齒:如果可能,我只想當著你的面,為你親手調製一杯咖啡.
很快,她閉上眼睛,緩緩地轉過身,嘴唇是微笑的弧形,那杯未能圓滿的最後一杯咖啡,就留在彼此的心裡吧,或許,同樣也會是一個句號. |
